那年花开
01
K市 傍晚
临近夏日的尾声，窗外的知了声叫个不停，但随着入夜，也渐渐停止了。
张佳乐坐在电脑桌前，看着电脑里弹出的窗口:
"是否创建角色浅花迷人?"
他犹豫了一下，还是用鼠标点击了确定。看着一级小号穿着初始白板装备站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，那一瞬间他觉得日光灯照着屏幕有些晃眼，忍不住揉了揉眼睛。空调开了18度，穿着白色短袖的他胳膊不禁感到发凉。他本想打完这一趟副本就去调温度，但一直等到浅花迷人从1级到15级，他都没有动过窝。
他已经很久没有熬过夜了，在队里作息时间规律的像个老头，七点起床八点跑步九点准时坐在电脑前做手操准备训练。就连吃饭的时间，也恨不得是有时间段的。他千方百计地考虑让自己起床没那么痛苦的方式，却也从来没有想离开过战队，放弃当职业选手。
屏幕上已经15级的浅花迷人举着蓝字小枪蹦蹦跳跳，似乎精力十分充沛。但张佳乐却是感到一股疲惫的感觉从心底涌上，他啪的一下合上了电脑。关了灯他才发现，天色已经亮了起来，朦朦胧胧的亮光透过轻薄的窗帘，窗外的知了又开始叫个不停，让人又烦躁了几分，张佳乐就在这样一个吵闹的环境中睡去。再过几天，他就该收拾行李，重新回到战队里去了。
02
B市 某天上午
"那么就这样说定了，合作愉快。"
"合作愉快。"
孙哲平站起来跟对面的人握手，装在透明文件夹里的合同被窗外夏日的阳光照耀着，似乎在诉说着夏日的炎热。
往年这时候选手们的夏休期快要结束，职业选手群里的话题也由生活中的小事转向了游戏里的事。之后，选手们会纷纷顶着暑气，拉着行李箱，开始了新一赛季的征途。而退役两年的孙哲平早已离开了这样的生活，两年，足以让一个荣耀新人在战队里成长，也足以一位老将从巅峰走向衰退。他在联盟里奋斗了三年，赢得了名声，而彻底脱离，却只需要短短半年。
现在的他已经在一家游戏公司谋了职位，与荣耀再无关联。现在的老板，是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年轻人，对荣耀颇为关心，所以跟他聊了一会游戏。
"你是玩什么职业的?"
"狂剑。"
"狂剑?巧了，我有个发小也是玩狂剑的，正准备组战队杀进联盟呢。"
"组战队?有弹药吗?"
"没有，不过有个战法挺厉害的。"
老板似乎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，就顺着说开了。孙哲平心不在焉地听着那个关于未成形战队的描述，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弹药这个话题——也许是在百花初期他参与的太多了，他总会下意识的去想，和狂剑组队，总要带上个弹药。
也不是所有的弹药都可以，必须要手速够快，意识也必须要跟上，最好能在辅助和输出之间来回切换节奏——他发现自己又想起张佳乐了，张佳乐对他来说，算是老搭档，老朋友? 却又总是差那么一点点，怎么说都差了点距离。或许是在第五赛季推心置腹过的，又或许是在他退役时的缄默。两人之间的关系，就像一条河流纵横在他们中间。
第五赛季张佳乐没有拿到冠军，第七赛季也没有。两次孤注一掷拼了命一样去追求什么，却碰巧两次被同一个对手打败，用一根手指尖去想也知道这滋味不好受。孙哲平躺在沙发上，看着张佳乐打完高强度的决赛后还要应付记者的样子，撑着笑脸说:"百花与微草确实还存在一定的差距。"让他觉得 别扭至极，抬手就把电视关了。
张佳乐的性格绝对不是这样的。早在他们创建百花之前，他和张佳乐不小心撞进一个五十人的副本，当时他就觉得他们过不了这个副本，可张佳乐偏要拿出一百二十分的认真来打，能打多少是多少。他当时的认真程度，并不亚于打职业联赛——最后他们竟然真的就这样过了副本。两个角色狼狈不堪的从副本出口走出，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。
这才是他认识的张佳乐。有着那种不服输，失败了就再咬紧牙关重新来的张佳乐。
孙哲平长叹一口气，登陆了荣耀，却没有注意到那条公会频道一闪而过的消息，淹没在茫茫消息提醒中。
「新成员 浅花迷人 已加入公会 」
03
不得不说收拾行李是一件艰难的过程。张佳乐蹲在行李箱前，整理着一些关于战队的资料。忽然放在床头的手机震动了一下，他起身一看，原来是战队经理发来的关于续约的相关事宜。
他盯着绿底黑字的消息看了良久，举着手机扑向了那柔软的大床。
续约，两个普普通通的字眼，在他的心里有些变了味道。要是放在平时，张佳乐肯定会立马回复经理一个满意的答复，但此时的他，心境早已变化。
自己为百花战斗了六年，有三年都是只差那么一点点，与实现自己的梦想只差一点点。此刻张佳乐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，空落落的感觉。
每当提起荣耀，自己总是热血沸腾，那些在荣耀中的操作与技巧，早已掌握的熟练的不能在熟练。就算是在假期，自己也会不知疲倦的去反复摸索与探究新的操作手法。他觉得自己要打到这双手没有力气，再退出这个带给自己梦想的舞台。
张佳乐直挺挺的躺在舒适的大床上，一动不动的盯着天花板。他突然觉得床边的行李都不用收拾了，自己一直这么安静的躺下去，挺好。
他抬起手，拿起手机，花了不到三秒钟就在通讯录中找到了孙哲平的电话号码。思考了一会，还是小心翼翼地按下了通话键。
周围的空气仿佛都随之安静了下来。
在他连续听了电话那边传来一连串中英文提示音足足五分钟后，才发觉，那已经是个空号了。
张佳乐把手机从耳边拿走，在手机里的通讯录中将这个号码删除。从此，他的通讯录里，少了一个S打头的联系人。
对于孙哲平的电话号码是空号这件事，他倒是也不意外。本来这个号码就是孙哲平为了躲避记者采访才注册的，现在他退役了，自然就不用这个号码了。
只不过留存了这么久的一个名字突然消失，他感觉心里空了一块，有些失落。正巧此时微信有一条推送消息，让他想起续约的事情，在他的烦躁上又添了把柴火。
张佳乐关掉微信，把手机扔在一边，蜷缩在温暖的阳光下，把头深深的埋在柔软的枕头里。
04
行李最终还是收拾好了，一叠叠战队资料被张佳乐从箱子里拿出来，只剩下简单的日常用品和几件衣物堆放在里面，他把箱子关上，推到了客厅的角落里。战队经理打电话过来的时候，他正坐在沙发上，看着手里这份战队资料，语气轻松的说不打算续约了，不是转会，只是觉得自己打了这么多年，这条路也是走的挺圆满的。
不过提到圆满这个词时他开始怀疑，自己真的走的圆满吗?
放眼联盟，能拿到三个亚军的，几乎没有。他在联盟里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，但三个亚军，远远不是自己的梦想，自己一直追求的是冠军，但事实偏偏与他相违，一直没有让他得到一个冠军来抚平他的心。
战队此时自然是不愿意放人的，上到战队老板，下到实习生，没有一人完成了劝说张佳乐回心转意继续续约的。张佳乐原来看到有电话打进是绝对会耐着性子接的，直到手机电量从百分之百下降到百分之二十的时候，他还是把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给关上了，不再去管它。
他打开笔记本，想打把荣耀放松一下心情，手放到开机键上时，心头有一股疲惫的感觉袭来，他没开灯，周围昏暗的光线让他回想起不久前熬夜的那个夜晚，还有那个刚刚十五级还尚未转职的浅花迷人；而如今他已经退役，百花缭乱跟他也就没什么关系了，属于百花战队的各种小号也没了使用权。到头来，他只剩下浅花迷人了。
他把那张账号卡举到眼前，在心里对它说了声，你好，请多指教。
他拖着收拾好的行李箱，揣着安静的躺在兜里的账号卡，踏上了新的旅程。他就是想试试，离开K市，自己心里会不会轻松些，有时候换个环境生活，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。
手机可以关掉，但思绪是关不掉的。他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百花。
坐在飞机上的他双手撑着脸眯着眼看着窗外层层叠叠的白云，想象着没有自己的百花会变成怎样一个战队。首先，百花缭乱的接替者肯定是邹远，但相比之下邹远还是更适合打辅助，而百花缭乱各种属性配制都是按照输出分配的，到时候也许会出现不协调。唐昊，倒是个不错的用来打输出的流氓，但依照现在战队的体系，以流氓为核心，还是需要调整一段时间的。他想了很多，知道乘务员走过来提醒他合上桌板，他才发觉自己想了一路。他忽然觉得自己离开联盟也许是个正确的选择，因为他实在是太累了。
离开冠军的追逐，心里会不会轻松一点?张佳乐站在机场门口吸了一口来自北方夏末微凉的空气，跟K市是截然不同的感觉，一边深沉疲惫，一边热烈纯粹。他似乎在拥挤的人海里看到了与孙哲平极为相似高大的身影，但在张佳乐的潜意识里，孙哲平还是穿着百花队服的样子，他甚至觉得，没有那件队服，都不像孙哲平。
当年创建百花战队的两个人，到现在都只能坐在观众席里，看这支战队了。
05
张佳乐不看手机已经好多天了。
自从百花战队紧急对外公布他退役的消息后，手机一打开就会被一大堆蜂拥而至的消息堆满，各种刷屏求八卦。职业选手群里也不乏像黄少天这样的好奇宝宝把QQ消息刷到了99＋。他只好关掉手机，不去管它。
周末适逢一场大雨，温度又低了一些，有了些秋天的气息。他窝在电脑桌前，打开电脑，登录荣耀，想着浅花迷人还有个副本没刷。不经意瞥见电视上正在直播职业联赛——这一赛季开始百花便对上了微草。一边是刚刚没了核心队长的队伍，一边是风头正盛的豪门队伍，结果不想而知。
正如张佳乐所料，百花缭乱交给了邹远操作，短板暴露无遗。百花缭乱的操作灵活度已经被张佳乐堆到不能再堆，跳跃的技能点更是满的不能再满。而邹远早已熟悉了繁花似锦的操作路数，一下子换成灵活的百花缭乱，自然是不适应。再加上对方是发挥一直很稳定的高英杰，败得一塌糊涂。
张佳乐叹了口气，又把视角转回电脑上。此时浅花迷人已经是悄悄冲到了神之领域。换做是原来的他，看到野图boss是一定会冲上去插上一脚，抢点稀有材料回来，贡献给公会。但现在，他已经没有抢材料的理由了，他选择默默路过，把这些喧嚣抛在身后。
转了职的浅花迷人依然是个弹药专家，张佳乐依旧把灵活度堆到了最高。他拒绝了所有人的好友邀请和组队邀请，毕竟网游里的副本，对于他这个在荣耀联盟里奋战了六年的人来说，只不过是费点时间罢了。
此时荣耀中的聊天频道充斥着关于百花战队今天比赛的表现的讨论。孙哲平正操纵着狂剑士砍杀小怪，旁边不断有消息刷出来，就算他再不想去关心，也被刷出好奇心了。他点开聊天频道，简单的看了一圈讨论的重点，似乎都在埋怨百花缭乱。
孙哲平感到诧异，张佳乐的水平他是最了解的，就算发挥再差也不会是这个效果。他点开今天比赛的重播，发现今天的百花缭乱不太一样，走位飘忽不定，挥动范围也大了一圈，与张佳乐的操作意识完全不同。
只有一个答案，百花缭乱，换人了。
退役许久的孙哲平虽然现在还在打荣耀，但却是一个颇为悠闲的玩家。他久违的在搜索引擎上打出百花缭乱，搜索结果让他大吃一惊——百花战队张佳乐前日突然宣布退役。
对此外界评价褒贬不一，有人说张佳乐不负责任，至少得把新人带好再退役；有人说他为战队付出了这么多，休息一下也是好事。更是有人直戳痛点，说打了这么多年，一个冠军也没有，有自知之明的退役了。总之就是各种尖酸刻薄的话语，有人点赞也有人去喷，场面一度混乱。
孙哲平皱着眉关掉了搜索界面，右下角比赛的画面还在继续播放，他已经没了看的心情。既然这个烂到不能再烂的表现不是张佳乐操作的，他也就放心了，毕竟初次上场发挥失常的新人比比皆是，他也没心思再去钻研了。
至于张佳乐为什么会退役，这貌似不是蓄谋已久，而是突然做的决定，才会给战队一个措手不及。不管张佳乐做什么决定，孙哲平都知道，他一旦下定决心，是不会回头的。
孙哲平从衣兜里拿出手机，点开微信界面，给张佳乐发了一条微信，很简短，符合他的一贯风格。
没有得到回复。
06
一个人旅行这种事，说白了就是感受寂寞的过程，所有的感受在这个过程中都被放大，神经开始变得敏感，空气中都能感受到自己现在的心情。
张佳乐是在吃辣子鸡时接到韩文清的电话的，原本他是不接任何电话的，只是韩文清很少亲自联系别人，此时打进电话来，肯定不是询问简单的事。或许是辣子鸡放辣太多，他不得不一边举着手机一边拿纸巾擦去被辣出的眼泪。他听着电话那头韩文清的声音，又熟悉又陌生，原来在赛场上的老对头，现在竟向他抛出了邀约。
一边是回不去的百花，一边是孤注一掷的霸图，他心里那个摇曳不停的天平，正在把砝码移向陌生的一端。
每当面对记者的时候，张佳乐总是告诉记者自己是因为太累了才退役的，但每当看到比赛直播时，心里又总是热血沸腾。自己想一直打下去荣耀，直到自己的双手打不动了再退出，自己对冠军的追求也许有动摇过，但对荣耀的喜爱，是一成不变的。韩文清的电话像一根导火索，再一次点燃了张佳乐的斗志，让他觉得，自己还有时间去追求。
可能是被辣子鸡辣到嗓子，张佳乐想，他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之后他一直保持着每天晚上登录浅花迷人的账号，操纵着浅花迷人在神之领域瞎转悠，时不时路过各大公会激战正酣的野图boss战场，一眼就能看出那个是职业选手的手笔，不禁感叹道原来他们都还在。最近神之领域又开始乱起来，不知道是哪个职业选手跑到网游里兴风作浪，却完全没想到是叶修。
大到媒体小到报刊，都说张佳乐是个有忧郁气质的人。或许是心里揣着的事太多，好比说上一秒他上一秒还再思考着动身去霸图，但下一秒看见百花这赛季惨不忍睹的战绩，如今叶修又参与到抢boss的行列中来，让百花谷抢到的材料少的不能再少了，这让他又萌生出重回百花的念头，心里别扭至极。
职业选手行动往往比思维要快上一步，他反应过来后 才发现自己的第一枪已经发出去了。橙武高输出打在毫无防备的吃瓜群众身上，瞬间带走了一人，他不得不从人群中跳出来，以百花谷的身份来对抗叶修。
已经很久没有跟职业选手较量过了， 浅花迷人发出一串换弹夹的清脆响声，快节奏的光影在屏幕上炸成一片，光鲜亮丽。持续的时间长了，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在打比赛，手指快速在键盘上敲击的声音让他沉溺其中，酣畅淋漓。
自己对战斗的渴望重新燃烧起来了，有好几个空当，他都在想，如果这时有个搭档弥补上这个空当， 自己的百花式打发就可以发挥到极致。
在与叶修那一战后，张佳乐更加确定了自己要去霸图的想法。那将是一个全新的未来，带着冠军的味道，点亮了他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。下个赛季，他将是霸图的张佳乐，与百花再无关联。他不知道宣布这个消息后会引来怎样的血雨腥风，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理解他，那孙哲平呢? 他会理解吗?
无所谓了，反正百花刻在他们身上的痕迹越来越少了。
07
百花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叫浅花迷人的玩家，每次抢boss的时候，打的比谁都积极。
孙哲平坐在电脑前，鼠标向上滑，简单的翻了翻公会里讨论的内容，百分之九十的人猜测是张佳乐回来了，群里一片热泪盈眶的气氛，不忍直视。然而最了解张佳乐的还是孙哲平，他猜测如果真的是张佳乐的话，那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。记得张佳乐上一次情绪浮动这么大还是第五赛季他签好退役协议，要离开百花的时候。孙哲平没法去猜测短短一个夏休期发生了什么事情，但他能猜个八九不离十，大概是一起度过的日子太过深刻，各自天涯一方后，都会在骨血里刻印的如此清晰。
如今落花狼藉和百花缭乱依旧在百花的赛场上活跃着，但背后的操作者早已物是人非。孙哲平没有那么多伤春悲秋的爱好，甚至有点替张佳乐感到高兴，看到如今他有明确的目标，不管他是否继续当职业选手，是否得了冠军，都是最好的结果。
他想起最初建立百花的时候，就算是战队一无所有的时候，张佳乐的眼睛里依旧闪烁着坚定的光。摄影师来给他拍摄的时候，总喜欢给他拍一些文艺忧郁的照片，但只有孙哲平知道，在赛场上燃烧的张佳乐才是最耀眼的——那是孙哲平最好的搭档，联盟里最好的弹药专家，强大到不可摧毁。
而他将永远强大下去。
度过一整个严冬。天气又暖起来了，公司里那扇落地窗前面又落满了阳光。熟悉荣耀的富二代，与孙哲平已经颇为熟络，两人已经合作了好几个项目，约定着空闲的时候，让孙哲平和楼冠宁打一场狂剑之间的对决，碾压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发小。
孙哲平答应下来，轻车熟路的登上荣耀，看到公会频道里闪过一条提示
「成员 浅花迷人 已退出公会」
这一次他没有错过这句话。
——end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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